老刘在菜市场门口蹲了十分钟,只为捡那筐被老板当垃圾的“山桃核”。卖桃的大姐笑我抠门,我晃了晃手机里的订单——“哥,你这一兜核,回头能换我半个月房租。”
把桃核揣回家,先扔进旧淘米水里泡三天,让果肉自己发胀脱皮。水面浮起一层桃胶,像给核穿了件半透明睡衣。第四天早上,用吃外卖剩下的竹筷子顺着裂缝轻轻一撬,“咔”一声,壳里露出淡黄色的仁,像刚睡醒的小胖子。这时候的核,已经褪去野气,摸起来不再扎手,而是带着木头被阳光晒暖后的温度。
我偏爱做“十八子”手串,不为别的,就为听响。十八颗老核,按大小排队,最小的当“佛头”,最大的做“塔顶”。手钻是二手群里淘的,钻头比牙签还细,对着核脐慢慢旋进去,木香顺着钻头爬出来,混着鼻头的汗味,竟有点上头。钻到第三颗,手机外放放到《西游记》片头曲,“噔噔噔”一响,手一抖,核壁被穿了个透——得,这颗当“备胎”,回头给猫当玩具。
穿绳更磨人。我用的是缝被子的粗棉线,先蘸蜡再穿,蜡壳过针眼时发出“嘶”的叹气声,像老裁缝在抱怨。第一圈绕完,把核排成一条,虎口一紧,核们互相碰撞,“哒哒哒”像小雨拍窗。十八子收口那一刻,线头一拉,整串核突然安静了,像一群野孩子被点名,瞬间排好队。
最惊喜的是上色。不用油,不用漆,直接上脖子。夏天出汗多,核吸了汗,颜色从浅黄变蜜糖,再变枣红,像有人拿刷子一层层刷漆。客户老赵戴了三个月,发来照片:核面出现一道“金线”,从佛头裂到塔顶,像闪电劈开夜空。他问我是不是偷偷做了旧,我甩过去一张原图——那道金线,其实是老赵自己抽烟时,烟油顺着指缝渗进去,天长日久,竟烧出了一条“火纹”。
也有翻车的时候。去年冬天,我把一串刚做好的“鬼脸”放在暖气片上烘,想让它快点包浆,结果第二天核全裂成“八瓣”,像一群笑得太大声的熊孩子,嘴角撕到耳根。我心疼得直跺脚,媳妇在旁边凉凉一句:“裂开的核,刚好做耳坠。”一语点醒梦中人,把裂核磨成小片,打孔穿银丝,做成“笑口常开”耳钉,上架当晚被抢空,还有人留言:要裂得再奔放些。
现在,工作室的窗台上排着一溜玻璃罐,泡着不同年份的核。2019年的已经沉底,颜色像老抽;2022年的浮在中间,带点橙;2025年刚收的,还漂在水面,像一群不肯睡觉的小船。每当有人问我“这玩意儿值几个钱”,我就抓起一把,哗啦啦撒回罐里,水花溅到玻璃上,映出一张笑脸——值不值,得看你是买木头,还是买时间。
今晚准备开一罐2018年的“老酒”。核已泡得发软,用指甲一掐,能掐出木纹里的故事。打算做条“父子串”:十八颗里挑两颗最大的,刻上我和儿子的生肖,剩下的十六颗让他自己挑——挑成啥样算啥样,反正线在我手里,故事在他腕上。
桃核的第二次生命,从指尖开始,却不在我手里结束。它得去蹭你的汗,沾你的烟,陪你挤地铁、吵架、熬夜,才能长成真正的“老物件”。哪天你摘下来,发现它已变成你的肤色,别惊讶——那不是木头,是你自己养出来的时光。

